(續第二章第一節)
只見左手被手銬鎖着的哲朗,早已端坐在病床上,似乎一直期待着辯護律師的到來。
「你是韓哲朗吧?」吳魁雄邊問邊伸出右手跟哲朗握手。
「是的。」哲朗有氣沒力地說着,然後伸出一隻軟弱無力的手,豈料吳魁雄握手的力度異常大,弄得哲朗大叫了一聲。
「嘩!」
「精神好了些吧?」吳魁雄鬆開了手,然後說:「我是法律援助署派來替你辯護的律師,我叫吳魁雄。」
「吳灰熊?」哲朗心裡如此想着,但沒有說出口。
吳魁雄又說:「你認罪的話,事情就易辦得多。」
哲朗隨即激動地說:「我是無辜的!」
吳魁雄用手搔了一下後頸,然後說:「你先不用那麼激動……」他隨手在西裝袋裡拿出了兩粒紙包果汁糖,又說:「要吃糖果嗎?」
「呃……」哲朗被吳魁雄的舉措弄得一頭霧水,但他一看見糖果的包裝,就認出是一個經典品牌推出的果汁糖,因為他小時候也很愛吃,但在此情此境,他又怎會有心情吃糖果呢?
「吃吧!我剛才已問准警員了。」吳魁雄說。
「不用了,謝謝。」
「不喜歡檸檬味嗎?」
哲朗沒有回答,但他覺得很神奇,自己的情緒好像突然平復了下來。
吳魁雄若無其事地吃了其中一粒果汁糖,餘下的那粒則放了在哲朗身前的床邊桌上,然後說:「剛才聽警方說,你除了姓名和身份證號碼之外,其他甚麼都不肯說。」
「基本的人權我還是知道的。」哲朗說:「我要等你來才會跟他們錄口供……」
忽然間,吳魁雄迅速地靠近哲朗的臉,當堂嚇了哲朗一跳。
吳魁雄以銳利的目光,嚴肅地質問哲朗:「那個男人是你殺的吧!」
「不,不是我殺的呀……」哲朗雖然有點被吳魁雄嚇倒,但也堅持自己的清白。
「你最好坦白跟我說,否則沒有人可以幫到你!」
「是真的,我發誓!」
「哼!這個年代,還有人會相信發誓這回事嗎?」吳魁雄說:「我看過不少案例,年輕人血氣方剛,一時錯手殺了人的大有人在!你現在承認誤殺,總好過被控謀殺吧!」
「我沒有殺人,怎可以承認誤殺?」哲朗慌張起來,心想,這個律師真的是來幫自己的嗎?
「不肯承認嗎?」吳魁雄坐在床邊的椅子上,又說:「那麼,另一個男人是你用竹劍打傷的吧?」
「是的……但我是為了救那個少女才出手的!」哲朗理直氣壯地說。
「少女?」吳魁雄的眼光閃爍了一下。
「殺人的,其實是她。」
「即是說,你去英雄救美,結果反而成了代罪羔羊?」
「對……她看起來大概是十六、七歲,她是用自己藏着的匕首殺人的,我記得很清楚,因為那柄匕首是金色的,十分罕見,在把手上還鑲嵌了紅寶石。」
「是嗎……?」
吳魁雄着哲朗把匕首的外形用紙筆繪畫出來,然後看着草圖沉思了一會。
「你要知道,講大話對你是沒有好處的!」吳魁雄鄭重地說:「自從Esther出現之後,警方只要搜集對自己有利或對對方不利的證據,再提交給Esther便會得出裁決,警察是不會考慮你是不是無辜的!因為他們相信Esther不會冤枉好人。」
哲朗聽後臉色一沉,無言以對。
吳魁雄接着說:「若果Esther判決你的『有罪機率』達到百分之九十八或以上,你就會被判有罪。而相信你也知道,到目前為止,成功上訴的個案是零!因此,我這個辯護律師所提交的證據和理據,足以影響你的將來!」
「我明白了,吳律師,我一定會說真話的。」
「好。」吳魁雄說:「告訴你一件事,就是警方目前仍未找到行兇所用的凶器,這點對你來說應該是好消息。」
「他們當然找不到了,凶器就是那把匕首,被那少女帶走了。」
「一把如此精緻的匕首,即使染滿鮮血也要取回,看來這匕首對這少女來說有特殊的意義。」
「我覺得她是為了守護手中的醫療箱,才會刺傷人的,那個箱似乎也很重要。」
「這些事我會進一步調查的了……」吳魁雄歎了一口氣:「唉,這個世代,律師竟然連查案的工作也要去做……」
哲朗聽見吳魁雄說的話,一時間答不上話來,過了數秒才說:「對不起。」
「哈哈哈!」吳魁雄笑得幾乎失聲。
哲朗不知道吳魁雄在笑甚麼,應該是笑自己吧?
吳魁雄笑了好一會兒,才收起笑容,說道:「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,就是那個被刺傷的紅髮男子,死不了。」
「真的嗎?」
「騙你幹嗎?若刺中的部位再過幾公分,他就當場斃命了!」
「太好了,他可以證明我是清白的!」哲朗顯得十分興奮。
但吳魁雄對哲朗的期望不以為然:「少年,你實在太天真了!他的同伴不是一口指證是你傷人的嗎?那傷者亦很有可能同樣指證是你刺傷他的,到時你便可以『洗定個八月十五』去坐牢了!」
哲朗的臉容由喜變憂,說道:「那……我要怎麼辦?」
「你又不用太擔心,因為那人沒辦法指證你。」
「甚麼?」
「他手術後還未清醒過來,都不知該說你是幸運還是不幸……」
哲朗雖然擔心自己的處境,但心中仍慶幸那人從死裡逃生。他擁有一顆正義和善良的心,但在這個時代裡,善良往往令他吃大虧。
吳魁雄沒有理會哲朗的情緒變化,繼續說:「那個被刺傷的紅髮男子名叫阿蘭‧波拿巴,是個中法混血兒。而那個被你打傷的彪形大漢叫伍浩東,綽號儍東,是本地人。」
「他們到底是甚麼來頭?」哲朗好奇地問。
「儍東是本地的古惑仔,犯案纍纍,但都只是些偷竊、打架傷人等輕微罪行。至於阿蘭,沒有犯罪記錄,背景亦不清楚,只知道大約半年前開始,儍東便跟隨阿蘭搵食。」
「難怪他不斷叫那個阿蘭做『大哥』。」
「他們與女孩是碰巧遇上?還是有預謀的計劃,目前仍未知曉,詳細情況我會繼續跟進的。」
吳魁雄說罷,便從公事包內拿出了一個小型的圓柱體裝置,放了在床邊桌上,並對它說:「Liza,開始與韓哲朗的對話記錄。」
圓柱體裝置發出了Liza的聲音:「好的。」
那裝置隨即在吳魁雄面前投射出一個一個虛擬鍵盤和屏幕,屏幕上不但看見正在錄影着哲朗的畫面,下方還出現了一行文字,寫着:「2117年2月24日上午8時58分,吳魁雄與韓哲朗的對話記錄」。
「那麼,你來告訴我,到底當時發生了甚麼事吧。」吳魁雄說:「所有細節都要講得清清楚楚!」
哲朗在劍道場上不時被老師呼呼喝喝,早已習慣面對吳魁雄這種命令式的語氣,他慣性地回應:「知道。」然後如實訴說整個事發經過。
約兩小時後……
「即是說,目前能替你洗脫嫌疑的唯一方法,就是要找出真兇,也就是你所提及的那名少女。」
吳魁雄指着屏幕所顯示的人像拼圖,那是哲朗剛剛憑記憶描繪出來的少女容貌。
「會不會有監察鏡頭拍攝到她的身影?」哲朗問。
「這個我當然會去找一找,你不用操心。」吳魁雄又說:「警方說你沒有通知任何家人,就直接要求見律師了,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你的家人呢?」
「我沒有家人。」
「甚麼?」
哲朗臉帶苦惱地說:「我是住在寄養家庭的。」
「你是孤兒嗎?」
「不,不是這樣的。」哲朗稍微垂着頭說:「我小時候,爸爸已經離世,媽媽不久便改嫁,我便被安置在寄養家庭。」
「那麼,通知你媽媽吧!」
「不用找她了……她只是定期寄錢給我,我們一直都沒有聯絡。」
「哪有這樣的媽媽?」吳魁雄毫不避忌地在哲朗面前直接批評他的媽媽,然後又說:「那通知你的寄養家庭吧!」
「也不用了,叔叔和嬸嬸又不是我的親人,況且他們從來都不會過問我的事,只會關心有沒有定時收到錢,我們的關係就如房東和租客一樣。」
吳魁雄皺起了眉,帶點不耐煩地說:「那不行!你還未滿十八歲,必需要通知你的監護人,還是通知你媽媽吧!」
「不用了!」哲朗突然大聲喝止吳魁雄,然後頓了一頓,說道:「對不起……吳律師,麻煩你可以通知我的劍道老師嗎?」
「劍道老師?」
「原本我也不想驚動他……他的名字叫宮本伸弘,是我所屬道場的老師,數年前媽媽已委託他做我的監護人。」
「唏!你一早說嘛!我去通知他。」
吳魁雄記下了宮本伸弘的聯絡資料後,便收起了那圓柱體裝置。
「我現在出去通知警方可以跟你錄口供,你不用擔心,我會一直在場,我叫你答的問題你才需要回答。」
吳魁雄站起來準備離去的時候,哲朗急切地問道:「吳律師,可不可以把我保釋我出去?」
吳魁雄搖頭說:「我會提出的了,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會被拒絕,因為警方原本打算控告你謀殺罪,現在傷者仍然昏迷,應該會改控你嚴重傷害他人身體之類吧?都是嚴重的指控,Esther不大可能讓你保釋的。」
「我要一直留在這裡嗎?」哲朗說。
「我會替你申請人身保護令,相信錄完口供後,警方便會把你移送到中央警署的羈留室,應該很快就會正式起訴你。」
哲朗聽後臉色一沉,說道:「那我現在可以做甚麼?」
「你甚麼也不用做!只要想清楚有沒有遺漏了的事情就可以了。」
「我明白了。」哲朗滿懷感激地說:「謝謝你,吳律師。」
「不用謝我,這是我的工作。」吳魁雄指着床頭的果汁糖說:「你現在最需要的是甜食,提起精神來!快吃了它!」
吳魁雄轉身離開病房的同時,對着自己的左手手背輕聲說:「Liza,替我叫一輛計程車,一小時後來接我去案發現場。」
哲朗目送吳魁雄離開羈留病房,然後把果汁糖放進口中。
他心中想着,這個人雖然言行有點粗魯,但感覺上還是可靠的,只好將所有希望都交託在他身上了。
之後,在吳魁雄的陪同下,哲朗完成了警方的錄口供程序。
吳魁雄隨即離開醫院,當他步出醫院大樓時,計程車已經停在路旁等候着他。但他卻並未即時上車,只是從口袋裡拿了一粒紙包果汁糖出來吃,然後抬頭望着一片灰暗的天空,嘆了一口氣:「難道,又是一宗冤案嗎?」
* 第二章 * 第二節完 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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